微
詩
想
第125首 暴雨
暴雨下在山頂也下在山腳
暴雨下在山腰的草尖和樹梢
山下的公雞喊醒黎明
暴雨湮沒瓶耳小草了青蛙的鳴叫
暴雨下在我的耳朵里
我的全身，從里到外濕透了
暴雨停了，百靈在樹叢練習長短調
我耳朵里的雨始終下個沒完沒了……
第126首
雨是有顏色的
它不是白色的
?。?017-04-17于湖南）
第127首 鞋子上有泥
兒時走過的田間小路
通往祖父母的故園
今天，我在郴州的青山綠水間
將它再走一遍。作為某種
溫故知新的捷徑，我深知自己
需要重新練習在田埂上行走
在池塘的波紋里捕捉蛙鳴
我甚至需要讓習慣灰霾的眼睛
重新習慣滿眼的蔥郁而不會忘掉自己
晚霞熄滅了天光，山區的夜晚
風帶著木質的清香，就連鳥鳴的聲音
也蘸滿青草的甜味兒。故鄉依然很遙遠
我需要通過鞋子上夾帶的泥土
辨認祖母的池塘和她一搖一晃的背影
她用顫抖的尾音喊出我的小名
如今她的鄉音已無人辨認……
梵高 《秋天的白楊樹》
第128首 我相信落雨的理由一如雨住的理由
下雨的時候不一定令人悲哀，正如
天空的陰云不一定每一片都有雨
如果他哭，他的眼淚不會是春雨的變形
亦不會是夏天的驚雷，或驚雷驅趕的暴雨
他的悲哀，一定是深潭，是深潭里
的靜水。像雨水洗過的天空，晚霞的憂郁
才是透徹的憂郁。落雨的理由，如果
不是因為哀傷，也必定不是因為大喜過望
疾風驟雨之后的霓虹并非生命的唯一答案
我相信落雨的理由正如雨住的理由
漸行漸遠的背影，在極地或赤道，或者
在遙遠未來的任意一端，無人確知的地點
和時刻，重新實現雨水與雨水的重逢
?。?017-04-18于湖南）
第129首 世界不是平的
要愛就愛這山中的黎明
帶夜露的鳥語，遠處的狗吠
被鳥鳴撕開的天空，又被茂密的樹林
縫補，像漏風的披風，漏光的網
晨霧如雨，裹著鳥嘴和它粉紅的爪子
落在我的窗臺。兩只蒼蠅在窗外
說出它們的饑餓和疲倦
世界不是平的，山中有峽谷
有墜落的羽毛。吊嗓子的人拉長調門
用肺部深度共鳴，捂緊黎明豁開的口子
?。?017-04-19于湖南）
第130首 夢中驅逐一只野獸
黑云來自四面八方
在天空匯聚
燈火早就滅了
山里的夜晚
所有事物的出現
都有可能
唯獨靜謐和空無
不可能——
雄青蛙
用低沉的聲音
呼喚伴侶
一聲緊似一聲
仿佛舊時的更夫
提著一面銅鑼
沿無人的小巷
孤獨地走著
提醒沉睡的人
鎖好門窗，防火防盜
雌青蛙在遠處
此起彼伏地應和
一群穿綠衣的青樓女子
她們的婀娜
藏在輕柔的衣裙下
隔著夜的輕紗
給所有夢中的人下了毒
只有酒醉之人
不必思考
就揭穿她們的伎倆
我在夢中驅逐一只野獸
它龐大的身軀
像漸漸膨脹的黑云
從天空下移
撲向我的身體
它有青蛙扁平的嘴
和大象的四肢
它一張嘴
就吞噬了整個天空
世界成為無序的黑洞
它一抬腿
城市就被它的巨掌碾碎
一堆雜亂的瓦礫
更夫的尸體
我在夢里驅逐
這只野獸
它的影子
隱遁了又回來
像揮之不去的黑云
我仿佛聽見
更夫微弱的聲音
在舊巷子的上空飄蕩
夜晚像一面破銅鑼
被綠衣女子當做鏡子
在午夜梳妝
雄青蛙在今晚
將舉行婚禮
我在夢中
驅趕一只野獸
或者被野獸驅逐
?。?017-04-22于江西）
后記瓶耳小草：在資興的賓館住了幾晚，連續兩個晚上有夢，一晚夢見黑影揮之不去，另一晚夢見自己驅趕一只野獸。
第131首 半島瘋焉
昨天又是一個重大日子
沒有重大事情發生
近處的鄰居沉默多日
大炮仗啞火了，80后臉色很難看
這可惡的80后，不知天高地厚的80后
瘋狂的，殘忍的，該下油鍋的狂人80后
原來是精于算計的80后
像希特勒，墨索里尼，東條英機
遠處的敵人，把移動的準星
對準他，調了又調
隔空喊話的大嘴巴，像廢棄的碉堡
用二戰遺跡復述愷撒故事
可是愷撒死了太久，后現代敘事
不可能用古老傳奇做鋪墊
也不需要樂土
人神和睦，手足相親
不需要伊甸園
刻舟求劍聊勝于諾亞方舟
其實諾亞方舟早已腐朽
自家的大船剛剛下水
許多重大的日子過去了
歷史如舊，回音是新鮮的
背井離鄉的人，食不果腹的人
從你的國到我的國，長跪不起……
（2017-04-27于北京）
第132首 藍湖
你跪著的地下沒有黃金
有的是泥土和巖石
巖層之下是滾燙的巖漿
而它們都不是藍色的
藍湖必須存在于蔚藍中
像真正的理想主義者
他的悲哀也必須是純粹和干凈的
正如你必須拒絕低頭和茍且
藍湖存在的地方
必定不是大海
也不是天空
是你血管里不斷流動的鹽
第133首 南窗以南
南窗以南有兩株丁香樹
一株開紫花，一株開白花
開白花的丁香可以對四月說謊
但不可以對我說愛，不可以
用她的芳香引我誤入歧途
正像開紫花的丁香可以替我悲哀
但不可以為我獻身，并美其名曰那就是愛
第134首 隔壁的女孩
她父親種在院外籬笆下的鳶尾
開花了，紫色的花瓣半開著
像四月里急欲起飛的雛鳥
打開了長滿簇新羽毛的翅膀
四月末的北方，萬物蔥蘢
丁香花凋謝的時候
我碰巧在南方
南方有雨，空氣潮濕
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花
開得十分繁茂，竹林清新，棕櫚有聲
窗外的鳥鳴像季節在沸騰中發情
將蛙鳴擠進夜晚，去模仿北方的野貓
發情時凄厲的喊叫
我來不及為丁香的落幕書寫悼詞
雨水就率先落了下來
眼淚都是別人的
為紀念在四月死去的人
他們用上了一切可用的家伙
寄出子彈和情書，接收玫瑰和詛咒
現在是別的花朵盛放的季節
北方的晨陽依然干燥
鳶尾花開，它打開的姿勢
一如小女孩在晨風中跑動時
花裙子打開的姿勢。她的
裙擺上蘸滿露珠，青草微甜
臉上的陽光也帶著甜味
一小塊光斑，一顆長在春天的痣
臉上有痣總歸是好的——
沒有雀斑的臉缺乏某種春天的生動
如果早晨有風，四月末的陽光
就會讓春天看起來更像初夏
隔壁的琴聲在十點以后飄起來
像一群戲水的蝌蚪游在藍色空氣里
那雙手是春末池塘里待長的嫩藕
蘸滿白色的珠粉，淺灰的暗影
我能夠聽出一些錯誤的音符被反復修正
另一些音符遲疑著蹦出鍵盤
籬笆外的紫鳶尾猶豫著打開它的初蕊
不確定躁動和不安究竟來自哪個音符
只能等待游移的音符慢慢塵埃落定
?。?017-04-30于北京）
第135首 潮白河記事
到潮白河畔散步是偶發事件
我住的地方離那里很遠
走高速要一個小時
堵車的話也可能遙遙無期
在潮白河邊喝老北京的老酸奶
是偶然中的偶然，許多年了
超市里供應的酸奶五花八門
唯獨沒有老北京的老酸奶
它太土太賤了，上不了
超市華麗熱鬧的貨架
也沒有老北京的老布鞋和棉布褂子
老窗欞和老胡同都已不見蹤影
但我在潮白河邊遇見了成吉思汗
這偶然之中幾乎不可能出現的
小概率事件，它發生時我毫無知覺
向擺攤的小販要了瓶老北京的老酸奶
那風味是舊的，乳白色的瓷瓶
印花紙代替了瓶蓋，周邊用皮筋兒扎緊
但似乎有什么輕微之物改變了
輕微的，影子般從我的舌面一閃而過
讓我的味蕾在舒爽的同時遲疑片刻
同我一樣遲疑的還有下午的陽光
陽光微暖，鳶尾花有些開敗了
有些含苞的正在輕悄地打開自己
霾是輕微的，風輕得不引人注意
有什么輕微的事物正在改變或業已改變
通縣變通州，村莊變城市，村民變市民
一叢叢紫色的花瓣開在青蔥的五月初
水泥之城不見森林，河流是舊的
鳶尾花開，像生活中添加的甜味劑
像老北京的老酸奶中輕微的莫名之物
甜味劑，加在生活中和加在酸奶中是一樣的
一些疼痛的草，它們是輕微的
從滿清或者更早開始就一直輕微著
疼痛輕微而不可言說，像靜默的血流進土壤
或者，像風箏飄在半空，像夢無處安放
半空之上有滿清的彎月，那時的一滴淚
從月牙上墜下，直到今天還沒有落下來
那就暫時不要落下吧瓶耳小草！
成吉思汗的弓箭如今是塑料的
被玩耍的兒童拿在手里
他用它射太陽，陽光晃眼
用它射風箏，風箏太輕，左右晃動，上下翻飛
那就用它射天空的痣，那滴滿清的眼淚吧
也許你能讓它落下來，變成黑血，開出花來
也許。時間是輕微的，歷史也是輕微的
潮白河的漣漪，一邊蕩漾一邊消失
兒童活潑，草在長，一茬又一茬
我給擺攤的小販付款瓶耳小草：多少錢？
他伸出四根手指，語言輕快：四塊錢
接受微信支付嗎？
那里有二維碼，
上面的是微信，下面的支付寶
我用手機掃碼，輸入4，點擊轉賬支付
收到支付短信，赫然幾個大字：
收款人：成吉思汗
?。?017-05-02于北京）
品詩： 詩歌，是體現文學關懷的最佳體裁
文 | 張建平
讀莫笑愚，會讓詩歌的意念，在思緒里激蕩出未知的感召。
越多品讀莫笑愚的詩歌，意念的快速跳躍，在詩人詩性的語言已經很成熟的時候，作者是在詩情的蓬發中寫就，對于我這樣的品讀者而言，越來越困難。這需要相當的閱讀理解力來完整描述出詩歌的概要，看出意向、看出結構、看出本質，得出相應的結論。否則，詩評，喪失意義。
帶有嘗試性摸索的追問，在文字間的架構與詩行的起伏，音樂感的描述，都只能成為詩歌內涵的一小部分。最先挖掘的主題，是必要的，再進入更為深邃的思維狀態，就必定需要深刻。正因為如此，這首詩歌的主題，已經很明顯，四月的丁香之象征意義直指——林昭。
作者的情感烘托從最先開始對丁香所給予的激情比喻：
“像四月里急欲起飛的雛鳥
打開了長滿簇新羽毛的翅膀”
在“四月末的北方，用一種對比的手法，描述了今天的大眾，對于L昭的觀感。當然，一些野花，并不懂得丁香的芬芳，卻在：
“窗外的鳥鳴像季節在沸騰中發情
將蛙鳴擠進夜晚，去模仿北方的野貓
發情時凄厲的喊叫”
整篇詩歌看完后，非常喜歡這幾句。并非只是作者的情愫，恰恰是作者犀利的眼界中，看現實、聞世界的一種深思過的思考，已經鑄就在作者思想積淀里的情懷，面對現實，用三行詩，就表的明明白白。“鳥鳴”“蛙鳴”“夜貓”這幾個意象，構成的一幅畫面，讓我們在畫意中，得以進行美妙的遐思，即便現實可憎，但詩人的詩相當美妙。尤其這個“擠”字，一下，詩歌就“動”了。無形流動著詩人的憤懣，這樣的憤懣很輕，稍不留意就從詩意溜走，倘若，察覺，卻又很重，重中之重的是作者的抒發在一樣的“點位”上承載了足夠的詩性的力道，即我這篇評文的主題——文學關懷。
因此，“寄出子彈和情書，接收玫瑰和詛咒”，成為我們的宿命以及精神抵抗現實的真實面貌。
從整首詩歌的布局看，作者在幾個思路跳躍的主題演繹的寫作要領的實現中，仍然是思考的進行時，從不間斷，詩人需要把這樣一種情懷完美地傾訴給讀者們，讓詩人體驗到的思考完整所給予的美好世界，同樣完整傳達給我們。
也就有了“現實的臉面并不好看，上面的痣，并不足以消解作者內心世界的溫情，何況世界承載著一個如丁香般的女孩，她指頭敲擊的鍵盤聲，給詩人佐證著這份溫情”如一群戲水的蝌蚪，游在藍色的空氣里。細品下去，所有“游移的音符”都是一種堅定地向往，對于四月死難的自由先驅，總會有昭然的時候，一切的塵埃落定，并非只有作者的一絲希望，對于自由本身，詩人的思維力所能夠承載的這一份人文的關懷，釋放的能量，在這個夏季，已經成為芬芳的丁香盛開，開在任意角落。
我所能品味出的“錯誤的音符被反復修正”，仍然會詞不達意，需要理解力的卓越本身，潛在著我對于詩歌理解的仍舊無知。當我試圖擺脫無知的時刻，莫笑愚的詩歌總會在某個時刻，給我以深層次的撞擊，把理解撞擊的粉碎。
但是，唯有關懷，也就夠了。
2017-04-30 于北京龍湖
莫笑愚：《獨立作家》專欄作家。60后，中英文雙語寫作詩人，博士，康奈爾大學漢弗萊訪問學者。祖籍湖南岳陽，旅居美國，現任某駐華國際機構高級專家，有詩作發表在詩歌紙媒及各種網刊和微信平臺，并有詩歌被收錄若干詩歌年鑒和詩選。
投稿信箱：tanys1980@yeah.net
獨立、先鋒、自由。正在形成的文學思潮瓶耳小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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